马塞尔·普鲁斯特

2023-11-17 16:22
2023-12-02 23:24
对话、情节构思时使用
总条目 57 最近时间 ↑

2023-12-02 23:24

  一个人的头脑已经倾向于幻想的时候,不应该让它离开梦幻,不应该对它进行限制。一旦你叫自己的头脑离开梦幻,你的头脑就再也不理解自己的梦幻了。你将为千百种表象所捉弄,因为你没有理解那表象的本质。如果说有点幻想是危险的,那么医好这一病症的,绝不是少幻想,而是更多的幻想,整个成为幻想。为了不再为幻想所苦,要完全理解自己的幻想,很重要。

  生活美好,在某种程度上是毫无意义的词,尚处于艺术境界之下。我见过斯万就停留在这个阶段上。生活美好是一个阶段,由于创作天才速度减慢,由于对促进创造天才的各种形式怀有偶像崇拜,由于希望少下工夫,像埃尔斯蒂尔这样的人,有一天大概就会渐渐蜕化到这样的阶段上去。

  我们期望的重大事件从来不会正如我们所预料的那样发生,因为缺少我们以为可以指望的那些有利条件;而我们并不希望的其他重大事件却接踵而至,相辅相成。

  正如理智和感性变化无常一样,意愿则是永恒不变的。但是,由于它默默无言,并不道出自己的缘由,看上去它似乎不存在。我们自我的其他部分清清楚楚地辨别出自己没有把握的时候,却不知不觉地遵循着意愿坚定的决心。

2023-12-02 23:23

  当我们以当初的心态决定放弃什么的时候,一开始并不总是完全彻底的,后来,由于反作用,才对我们发生影响。如果说他曾经希望为某些人作画的话,那么作画的时候他可是为自己活着,远离他已经漠然视之的社会。孤独的实践使他爱上了孤独,正像我们一开始对任何大事都恐惧万分一般。因为我们知道这大事与更小的事不相容,而我们将小事看得很重。大事并没有剥夺掉我们的小事,而更多的是使我们脱离小事。在没有经历大事之前,我们的全部心思都在想知道我们可以在什么程度上将其与某些小小的快活调和,一旦我们经历了大事,那些小小的快乐便再也不成其为快乐了。

  可能所有构成第一次恋爱特殊的地方又通过回忆,启示,习惯,通过我们生活前后衔接的一个个阶段,补充到后来的恋爱中去,赋予其各个方面以一种普遍性。

2023-12-01 15:36

  我们不认识的人,迫使我们从惯常生活中启碇的人,具有一种转瞬即逝性。这种转瞬即逝性使我们处于一种追逐状态中,再没有任何东西阻拦我们的想象。而在惯常生活中,我们与之经常来往的女子,最后都将她们的缺陷暴露出来。将我们的快乐剥去想象这层皮,等于将快乐压缩至其本身,就空无一物了。诸位已经看到,我并不蔑视拉线的中间人。但是这些少女如果到牵线人那里去自荐,她们便失去了赋予她们丰富多彩和捉摸不定的因素,就不会如此叫我着迷了。对于是否能够企及追求的对象没有把握,能唤起人的想象。必须叫想象创造一个目的,这个目的遮掩住另一个目的;必须叫想象用进入一个人的生活之中这种想法代替感官的快乐,以阻止我们去分辨这种快乐,阻止我们去品尝其真正的味道,阻止我们将其限制在本身范围之内。

  也许从未体验过的快乐事实上并不存在,也许到了跟前,这种快乐的神秘性就烟消云散了,也许这只是欲望的一种投影,一种海市蜃楼。

2023-12-01 15:35

  他生活的世界,是“差不多”,在空虚中致意,在虚假中判断。在这个圈子里,不准确,不在行,并不会降低人的自信,相反,只会使之增加。这是自尊心受人欢迎的奇迹,能够有显赫熟人和精深学识的人很少,所以缺乏这二者的人仍可自认为了不起。因为从社会阶梯的视角望去,似乎处于某一地位的人,都觉得自己的地位最好。对那些最伟大的人,他可以指名道姓,虽然不认识却可以诽谤他们,虽然不理解他们,却可以对他们评头品足,予以蔑视,认为他们没有自己地位优越,运气不好,值得可怜。自尊心可以将微薄的个人利益扩大几倍,即使在这样仍不足以保证每人都有一份幸福时,每人所必不可少的幸福,总是要高于给别人的份额,便有嫉妒来补充那差额。确实,当嫉妒用蔑视的语句来表达时,就必须将“我才不愿意认识他呢!”翻译成“我无法与他结识”来理解。这是理智上的意思。但感情上的意思确实是“我才不愿意认识他呢!”明明知道并非真的如此,但是,就这么说,并非只是出于虚假,而是确实如此感觉,这也就足以消除上述那个差距,即幸福上的差距了。

2023-12-01 15:35

  除了谈自己和谈自己缺点这个坏习惯之外,还要加上另外一个与此结成一体的坏习惯,那就是揭露别人身上的某个缺点,恰恰自己也有这同一缺点。人们总是谈论这些缺点,似乎是一种谈论自己的方式,实际上是用拐弯抹角的方式,把承认自己的快乐与宽恕自己的快乐结合在一起。

  此外,似乎我们的注意力总是被吸引到构成我们自己特点的东西上去,与别人身上的其他东西相比,更容易发现这些东西。

  当照片不再是真实事物的复制品,向我们显示的是已不再存在的事物时,照片便赢得了某些威望。

  对于发自内心信任而佩服的某个人,人们满怀钦佩之情收集、引用一些句子,实际上这些句子还不如人们发挥自己的天才写出来的东西。可是对后者,人们却严厉地拒绝接受。一位作家在一本小说中,借口真实,使用了一些“词”,一些人物,在有血有肉的总体中,这些词、这些人物反倒构成死沉的重物,平庸的部分,实际情形亦是如此。

2023-12-01 15:35

讨人嫌这种危险主要来自难以评价不显眼的或未被察觉的事,所以出于谨慎,至少应该从不谈论自己。可以肯定地说,在这个题目上,别人的看法与我们自己的看法永远不会一致。人们参观一幢外表平平的房屋,里面不论是珍宝满室,还是遍地皆是盗贼用的撬门铁棒或死尸,发现了别人真正的生活,那表面天地之下的真天地时,都会感到同样的惊异。借助于每个人对我们说的话,我们对自己形成了一个印象。通过他们在背后就我们发表的言词,我们得知他们对我们和我们的生活怀有怎样完全不同的形象时,我们的惊异不会比上述情形更小。因此,我们每次谈论过自己以后,都可以确信,我们说的那些无害而谨慎的话语,被人表面上彬彬有礼并虚伪地表示赞同听了去以后,会叫他们作出最叫人恼怒或最令人快乐的评论,一言以蔽之,是最不利的评论。至少我们对自己的想法和我们的话语之间不成比例,也很会激怒别人。这样的不成比例,一般总是使人们就自己所说的话显得非常可笑,就像那些冒牌音乐爱好者,虽然作出极其赞赏的样子,但是他们叫我们听到的话语并不能说明他们的赞赏。他们一面用有力的指手画脚和一副赞赏备至的表情来补偿那含糊不清、喃喃低语的不足,同时又感到需要哼一首他们喜爱的曲调。

2023-12-01 15:35

今后我们会喜欢上这种与他们分离的生活,而今日一想到这种生活就叫我们感到恐惧。倘若如此,那便是我们自己真正的死亡。死亡继之以复活,这是真的,但这复活已在与前不同的自我之中,原来的自我中注定要死亡的那些部分是无法上升到热爱这个与前不同的自我的。如今恐惧、抗拒、反抗的,也正是原来的自我中注定要死亡的那些部分——甚至是最羸弱的部分,诸如对一个房间的大小、气氛莫名其妙的眷恋之类。必须看到,这是一种抵抗死亡的潜在的、局部的、确实的、真实的方式,长期地、绝望地、逐日地抵抗那一部分一部分的、连续不断的死亡的方式。这种死亡潜入我们整个生命进程之中,每时每刻从我们身上分离出一片一片的我们自己。

  我们的每个朋友都有自己的缺点,为了能继续喜欢他,我们不得不寻些东西来自我安慰——想到他的才华,他的善良,他的温柔——或者更正确地说,将我们的好意充分发挥出来,对他们的缺点置若罔闻。可惜,我们这样好心对我们朋友的缺点极力做到视而不见,总是敌不过他的极力放纵,因为他看不见自己的缺点,或者以为别人看不见。

2023-12-01 15:34

  在这世界上,人们总是受到躯体外表的蒙蔽,因为我们不能直接感受到心灵。

  自然,对某些地点、某些人新的友情,就是忘记昔日友情的网。但是我的理智正好认为,我可以毫无恐惧地设想一种生活前景。在那种前景中,我将永远与一些人分离,我将忘记他们。这种生活向我的内心作出了忘却的承诺,而忘却只会使绝望更加疯狂,这似乎构成一种安慰。这倒不是说,待习惯了分离之后,我们的心也不会感受到习惯势力那镇痛的效用,而是说,至今这颗心仍在痛苦罢了。惧怕将来我们再也看不见我们喜欢的人,再也不能与他们交谈,正是在这种前景下,我们今天才会得到最难得的快乐。如果我们想,在受到这种剥夺的痛苦之上再加上当前对我们来说似乎更为残酷的事:并不像感受一种痛苦一样感到这种担心,而是对此漠然置之,这种恐惧就不但不会消散,反而会更加增长了。因为,如果是这样,我们的“自我”就变了:不仅我们的父母、我们的情妇、我们的各位朋友的魅力再不存在于我们的四周,而且我们对他们的钟爱,也就完全从我们心中拔除了。而这种钟爱是我们今日内心很重要的一部分。

2023-11-28 19:44

或者更确切地说,如果几个词(如“邮政部司长”之类)没有被小心翼翼地锁在遗忘中,我们就再也不会寻找到它,正如将某一书籍存在国立图书馆一册,不这样,这本书就可能再也找不到了。

  每当我们重又意识到美与幸福的时候,这种生活欲望就在我们心中再次萌生出来。我们总是忘记美和幸福是单独存在的,在我们的头脑中总是用某一约定俗成的类型来代替,而这个类型是我们从讨我们喜欢的各个不同面庞之中、从我们领略过的快乐中找一个平均数而形成的。我们只有抽象的形象,而这些形象是死气沉沉的、沉闷乏味的,因为它们恰巧没有一件新鲜的与我们领略过的事物不同的品性,这正是美与幸福所特有的品性。于是我们对生活作出悲欢的判断,我们还以为这是正确的,因为我们以为已经把美和幸福打到里面去了,实际上我们忽略了这两样东西并且用一些中和物来代替它们,而在这种中和物中连美和幸福的一个原子也没有。

2023-11-28 19:43

  对爱情的回忆并不超出记忆的普遍规律,而记忆规律又受到习以为常这个更为普遍的规律之制约。习以为常能使一切都变得淡漠,所以,最能唤起我们对一个人的记忆的,正是我们早已遗忘的事情(因为那是无足轻重的事,我们反而使它保留了自己的全部力量)。所以我们记忆最美好的部分乃在我们身外,存在于带雨点的一丝微风吹拂之中,存在于一间卧房发霉的味道之中,或存在于第一个火苗的气味之中,在凡是我们的头脑没有加以思考,不屑于加以记忆,可是我们自己追寻到了的地方。这是最后库存的往日,也是最美妙的部分,到了我们的泪水似乎已完全枯竭的时候,它仍能叫我们流下热泪。

  是在我们身外吗?更确切地说,是在我们心中,但是避开了我们自己的目光,存在于或长或短的遗忘之中。唯有借助于这种遗忘,我们才能不时寻找到我们的故我,置身于某些事情面前,就像那个人过去面对这些事情一样,再度感到痛苦,因为这时我们再也不是我们自己,而是那个人,那个人还爱着我们今天已经无所谓的一切。在惯常记忆的强光照射下,往日的形象渐渐黯然失色,模糊起来,什么也没有剩下,我们再也不会寻找到它了。

2023-11-28 19:43

人们对于漠不关心的事不太苛求,也缺乏判断。我们所不再爱恋的人对我们所表示的殷勤,与我们的冷漠相比,似乎绰绰有余,但对我们的爱情而言,却远远不足。甜言蜜语和幽会使我们想到的只是它可能带来的乐趣,我们忘记了当初我们会希望其他一系列的情侣幽会,而正由于这种贪婪的渴望我们会使幽会无法实现。因此,当幸福姗姗来迟、我们再无法享受它,我们不再爱恋时,这个迟到的幸福是否是我们从前苦苦期待的幸福呢?只有一个人知道,当时的我,但它又不复存在,而且,只要它再出现,幸福——无论相同或不相同——便烟消云散。

  我们为某人而设计我们的生活,但是,当我们终于能够在其中接待她时,她却不来,接着她从我们的视线中消失,而我们成为为她建造的生活中的囚徒。

  我们心中的爱,对某一少女的爱,可能并不是什么确有其事的事情。那原因是:虽然愉快的或痛苦的梦绕魂牵混成一体,能够在一定时期内将这种爱与一个女子联系在一起,甚至使我们以为,这种爱定然是由这位女子撩拨起来的;待我们自觉或不知不觉地摆脱了这种梦绕魂牵的情绪时,相反,这种爱似乎就是自发的,从我们自己的内心发出来,又生出来献给另一个女子。

2023-11-28 19:43

这并不是说这个现实应该永远不变(虽然有时的确不变)。在我们的生活中有过许多女人,我们从不希望与她们相见,而她们当然以沉默来回答我们决非敌意的沉默。既然我们不爱她们,我们便不算计与她们分离了多少年头,这是个反例,但当我们论证分离的效果时却忽略了它,好比相信预感的人忽略预感落空的实例一样。

  重新相见的欲望和兴趣最终会在此刻蔑视我们的心中重新燃起。但是需要时间,而我们对时间的要求与心对变化的要求同样苛刻。首先,时间是我们极不愿意给予的东西,因为我们急于结束如此沉重的痛苦。其次,另一颗心需要时间来完成变化,但与此同时,我们的心也会利用时间来进行变化,以致当我们原定的目标即将实现时,它却不再是目标了。目标是可以达到的,幸福是最终可以获得的(当它已不再是幸福时),这个想法本身只包含一部分真理。当我们对幸福变得冷漠时,它降临在我们身上。正是这种冷漠使我们变得不大苛求,使我们认为它如果出现在往日会使我们心满意足(其实当时我们会觉得这幸福并不圆满)。

2023-11-28 19:42

  如果说我们对所爱的人的概念蒙上了往往乐观的精神反光的话,那么,对具体细节的回忆,恶言,充满敌意的信(我从希尔贝特那里只收到一封这样的信)却是另外一回事,可以说我们所爱的人恰恰活在这些零散片断之中,而且具有比在我们对她的整体概念中更为强大的威力。这是因为我们读信时,一目十行,怀着对意外不幸的可怕焦虑,而并非像凝视我们所爱的人那样怀着宁静而忧郁的惋惜。这种悲伤是以另一种方式形成的,它来自外部,沿着最深沉的痛苦这条路一直深入我们的心灵。我们以为女友的形象是古老的、真实的,其实这形象一再被我们更新,而残酷的回忆却早于这个更新的形象,它属于另一个时期,是极端可怕的过去的见证人(少有的见证人)。过去仍然存在,但我们除外,因为我们喜欢抹掉它而代之以美好的黄金时代,代之以重归于好的天堂,而这些回忆,这些信件却将我们拉回到现实,对我们迎头痛击,使我们感到我们日夜等待的那种毫无根据的希望离现实多么遥远。

2023-11-28 19:42

  我们面对所爱的女人的思想举止,犹如古代最早的科学家面对大自然现象(科学尚未建立,未知事物尚未被解释),茫然失措,甚至更糟。我们看不到因果关系,看不到这个现象和那个现象之间的联系,我们眼中的世界像梦幻一般缥缈不定。

  我们恋爱时,爱情如此庞大以致我们自己容纳不了,它向被爱者辐射,触及她的表层,被截阻,被迫返回到起点,我们本人感情的这种回弹被我们误认为对方的感情,回弹比发射更令我们着迷,因为我们看不出这爱情来自我们本人。

  人们喜欢回忆而不喜欢这种会见,回忆是驯良的,人们可以随心所欲地往回忆中加进幻想,因此那位在现实生活中不爱你的女人却可以在你的幻想中对你倾诉衷肠!人们逐渐将愿望掺进回忆,使回忆变得十分甜蜜。既然它比会见更令人愉快,会见便被一再推迟,因为在会见中你再无法使对方说出你爱听的话,你必须忍受对方新的冷淡和意外的粗暴。当我们不再恋爱时,我们都知道,不如意的爱情要比遗忘或模糊的回忆痛苦得多。尽管我没向自己承认,但我盼望的正是这种遗忘所带来的安详的平静。

2023-11-27 20:00

  强大的思想往往使反驳者也从其中获得力量。这思想本身就是思想的永恒价值的一部分,它攀附、嫁接在它所驳斥的人的精神上,而后者利用某些毗邻的思想夺回少许优势,从而对最初的思想进行补充和修正,因此,最后结论可以算是两位争论者的共同作品。只有那些严格说来不算思想的思想,那些毫无根基、在对手的精神中找不到任何支撑点,任何毗邻关系的思想,才会使对手无言以对,因为他面对的是纯粹的空虚。

  那么几年以后我所光顾的妓院对我大有益处,因为它们对我提供幸福的标本,使我往女性美上添加一个我们无法臆造的因素,它绝非仅仅是从前的美的综合,而是神妙的现在,我们所无法虚构的现在;它只能来自现实,超于我们智力的一切逻辑创造之上,这就是:个体魅力。

  你所爱的人可能给你带来辛酸的悲伤,即使当你被与她(他)无关的忧虑、事务、欢乐缠住而无暇顾及也罢。但是,如果这悲伤——例如我这次的悲伤——诞生于我们浸沉在与她见面的幸福之中时,那么,在我们那充满阳光的、稳定而宁静的心灵中便会产生急剧的低压,从而在我们身上掀起狂烈风暴,使我们没有信心与它抗争到底。

2023-11-27 20:00

占卜并不都准确,而既然在一部艺术作品的美的总数中必须加进时间因素,那么,判断就必然带上某种风险,因此也像预言一样失去真正的意义,因为,预言的不能实现并不意味着预卜家智力平庸,同样,使可能性成为现实,或者将它排除在现实之外,这并非天才的必然天职。一个人可以有天才,但却不相信铁路或飞机的发展,或者说,一个人可以是大心理学家,但却不相信情妇或朋友的不忠(而最平庸的人也会估计到他们的不忠)。

  天才作品的创作者并不是谈吐惊人、博学多才、生活在最高雅的气氛之中的人,而是那些突然间不再为自己而生存,而且将自己的个性变成一面镜子的人;镜子反映出他们的生活,尽管从社交角度,甚至在某种意义上从思想角度来看,这生活平庸无奇,但天才寓于反射力中,而非寓于被反射物的本质之中。

  如果作家在思想表达方面一再地满足于某种乐趣,那么,便为自己的才能划定了永久边界,同样,如果人常常顺从享乐、懒惰、畏惧、痛苦等等情绪,那么他便在自己的性格上亲自勾画出(最后无法修改)自己恶习的图像和德行的限度。

2023-11-27 20:00

因此,如果艺术家希望作品自辟道路的话,他必须——这正是凡德伊所做的——在有足够深度的地方抛出它,朝着遥远的真正未来抛过去。这个未来的时间是一部杰作的真正远景,蹩脚的鉴赏家的错误在于忽视这未来的时间,而高明的鉴赏家有时带着一种危险的苛求来考虑它。当然,如果从使远处事物显得朦胧不清的视觉出发,人们可能认为迄今为止的一切绘画或音乐革命毕竟都遵循某些规则,而我们眼前的一切,如印象主义、对不谐调效果的追求、中间阶次的绝对化、立体主义、未来主义,都粗暴地有别于前者,这是因为我们在看待以前的事物时,没有想到它们经过长期的同化已经在我们眼中成为虽然各不相同、但根本上一致的材料(其中雨果与莫里哀十分相近)。试想一下,如果不考虑未来的时间及它所带来的变化,那么,我们在少年时代所亲耳听到的对我们成年时期的占卜会显得多么荒诞。

2023-11-27 19:59

因此,天才为了躲避世人的忽视,对自己说,既然同时代人缺乏必要的时间距离,那么为后代写的作品就只能被后代读懂(仿佛图画一样,站得太近就无法欣赏)。但是实际上,预防错误判断的一切怯懦行动都徒劳无益,因为错误判断是无法避免的。一部天才作品很难立刻受到赞扬,因为它的创作者卓越非凡、与众不同。但作品本身能够孕育出作者的知音(难能可贵的),而且人数越来越多。贝多芬的四重奏(第十二、十三、十四、十五)用了五十年之久才使它的听众诞生和壮大,它像任何杰作一样,使艺术家的价值——至少使知识界——实现跃进,因为,在作品诞生之初,有能力赞赏它的人凤毛麟角,而如今在知识界中却大有人在。所谓后代,其实就是作品的后代。作品本身(为了简明起见,此处不包括这种天才:它们在同一时期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其他天才培养未来的更佳公众)必须创造自己的后代。如果作品被封存起来,只是在后代面前才显现的话,那么,对作品来说,这个后代将不是后代,而是同代人,仅仅晚生活五十年罢了。

2023-11-27 19:58

  在这一点上,嫉妒心与某些疾病相似:疾病的病灶和传染源不是某人,而是某个地点,某座房屋,嫉妒的对象似乎也不是奥黛特本人,而是斯万敲击奥黛特住所的每扇门窗的那已逝往日中的一天、一个时刻。可以说,只有那一天和那个时刻保留了斯万往日曾有过的爱情品格中的最后残片,而他也只能在那里找到它们。

  伟大的杰作并不像生活那样令人失望,它最初给予我们的并不是精华。在凡德伊奏鸣曲中,最先被人发现的美也是最快使人厌倦的美,而原因大概是这种美与人们已知的美最接近。然而当这种美远去以后,我们爱上某个片段,对它新颖的结构迷惑不解,我们无法识辨它,无法触及它一丝一毫。我们每日从它身边走过而毫不觉察,它自我保存得十分妥帖。在它本身的美的魔力下,它变得不可见,始终不可知,一直到最后它才走向我们,而我们最后离开的也是它。我们对它的爱比对其他一切的爱都长久,因为我们花了更长的时间才爱上它。一个人理解比较深刻的作品所需要的时间(如同我理解这个奏鸣曲),与公众爱上新的传世之作所需的多少年甚至多少世纪相比,仅仅是缩影和象征。

2023-11-27 19:58

  对我们每个人来说,要对自己的言行举止在他人眼中的地位作准确判断确非易事。我们害怕自视过高,又假定人们生活中的众多回忆已经在他们身上占据极大的场地,因此我们举止言行中的次要部分几乎不可能进入谈话对方的意识之中,更不用说留在他们记忆之中了。其实,罪犯的假定也属于这同一类型。他们往往在事后修改说过的话,以为别人无法对证。然而,即使对人类千年的历史而言,预言一切都将保存的哲学可能比认为一切将被遗忘的专栏作家的哲学更为真实。

  我感到新友谊与旧友谊并无区别,正如新年和旧年之间并不隔着一道鸿沟。我们的愿望既无法支配又无法改变岁月,只好在岁月毫无所知的情况下对它换一个称呼。

  在生活中,在各种不同的生活情况中,凡涉及爱情的事最好不必试图理解,因为它们时而严峻无情,时而出人意料,仿佛遵循神奇的法则,而非理性的法则。

2023-11-27 19:57

  我们的美德本身并不是时时听任我们支配的某种自由浮动的东西,在我们的思想中,美德与我们认为应该实践美德的那些行动紧密相连,因此,当出现另一种类型的活动时,我们束手无策,根本想不到在这个活动中也可以实践同样的美德。

  当你确信事物的真实性时,用人为的手段去观察它并不能使你感到离它更近。

  他们大概不明白爱情这个现象具有纯粹的主观性,它是一种创造,它将我们本身的许多因素附加在社会中某人身上,从而创造一个与这同名人毫不相似的人。

  我们很珍惜自己的性格,甚至包括我们极想改正的性格,因此,当一个女人对此习以为常并采取宽容和善意打趣的态度(正如我们本人对它习以为常,我们的父母对它习以为常一样)时,老的爱情便像家庭感情一样温柔和强烈。当某人站在我们的角度来评论我们的缺点时,他和我们之间的关系便变得神圣了。

2023-11-27 15:01

《追忆似水年华:在少女们身旁》

2023-11-27 15:01

  每一个人都要找出他的激情之所以产生的理由,直至认为在他所爱的对象身上具有在文学作品或者谈话中所说的那些值得人们爱的品质,同时通过模仿,把他所爱的对象身上的品质跟这些品质等同起来,使之成为他之所以有那份爱情的新的理由,尽管这些品质可能跟他不依赖他人教导而主动追求时所要求的品质截然相反,这就跟当年的斯万对奥黛特之美的美学性质一样。

2023-11-25 21:40

  我倒极其希望能看到海上的风暴,倒不是因为这景象美,而是因为这是揭示大自然真实生命的时刻;或者可以这样说,我心目中美的景象是我确知并非为了取悦于我而人为地安排的景象,而是必然的、不可改变的景象——例如景色之美,或者伟大的艺术作品之美。我所感到好奇的,我所热切要认识的,都是我相信比我自己还要真实的东西,都是具有这样一种优点的东西,能向我显示某个伟大的天才的一点思想,显示自然不假人手而自行展现出来的力量或美惠。正如留声机唱片中孤立地播放出来的先妣美妙的嗓音并不足以减轻我们失去母亲的痛苦一样,用机械模仿出来的暴风雨也跟万国博览会上光彩夺目的喷泉一样引不起我丝毫兴趣。为使暴风雨绝对真实,我也要求这海岸是一条天然的海岸,不是哪个市政府临时挖出来的一条土沟。大自然在我心中激起的种种情怀,使我觉得它跟人用机械创造的东西截然不同。大自然带上的人工印记越少,它给我心的奔放留下的余地越多。

2023-11-25 21:40

  种种偶然的机会使得我们跟某些人相逢,这机会并不跟我们爱他们的时间相一致,可能发生在爱情还没有开始以前,也可能在爱情已经泯灭以后又再重现;事后回想起来,在我们一生中后来注定要成为我们意中人的最初出现总是有预告或先兆的意义的。

  我们生活中的利害关系是如此复杂,以至在同一情况下,尚未到来的幸福的基础已经在我们正在受着的痛苦加剧时奠定,这也并不罕见。

  他这个人虽然渴望能欣赏生命丰富多彩的创造,却无法对一个难题(例如到底什么应该是最该企求的东西)长时间苦思冥想,只好认为在那晚感到的痛苦跟尚难预料然而已在萌生中的乐趣之间存在着必然的关联,只不过这痛苦与这乐趣之间的平衡太难保持了。

2023-11-24 21:10

  通常,别人跟我们是如此无关,以至当其中有一个人能主宰我们的哀乐时,我们就会觉得他仿佛是属于另一个世界,满身都是诗情画意,能把我们的生活化为一片我们与之同在的感情的海洋。

  啊!在谈恋爱的初期,亲吻是如此自然地诞生!吻一个接着一个,要把一个钟头之内接的吻一个一个数出来,那跟把五月间原野上的鲜花一朵一朵数出来同样困难。

  我们有时说一件事情,并不因为这件事情是真的,而只是因为说了痛快,而且当我们自己说的时候,还仿佛觉得这话是出之于他人之口。

  然而少了一样东西并不仅仅意味着这样东西的不存在,并不只是一个部分的缺乏,这是整个其余部分的大动乱,这是一个无法从旧态中预见的一个新的状态。

  知道一件事情并不等于阻止一件事情发生,不过我们所知道的事情,我们总可以把它们掌握住,虽不是掌握在手中,至少是掌握在脑子里,在那里,我们就可以任意予以支配,这种情况给了我们一个幻觉,仿佛对它们能有所为。

2023-11-24 21:09

他对菜肴的烹调方法,对某个画家的生卒年代,对他的作品的标题却是了如指掌。有时,他情不自禁地对某一作品,对某种人生观发表见解,但语含讽刺,仿佛他对自己所说的话也并不完全赞同。然而,就像某些多病的人到了一个新的地方,接受一种新的治疗方法,身体上莫名其妙地自发出现一种新的变化,就仿佛觉得自己的病大为减轻,因而开始看到今后与前完全不同的生活的可能性一样,斯万这一回也通过对他所听到的那个乐句的回忆,通过他为了看一看是否还能发现这个乐句而请人演奏的某些协奏曲,在他自己身上发现了以前不再相信的一个看不见的现实;此外,仿佛音乐对他那干涸的心有一种治疗的作用似的,他也重新产生了把生活奉献给某一目标的愿望,甚至是力量。然而,他没能弄清他那晚听的那部作品出于谁手,也没能找到那部作品,结果也就把它忘了。

  理想的东西总是无法得到,而现实的幸福总是平庸不足道的。

  我们身上突然由一种急迫的需要取而代之时,这个条件就实现了。这个需要以她本人为对象,这是一种荒谬的需要,是这个社会的法律所不允许实现、所难以宽解的一种需要——这就是要占有她的那种荒唐的、痛苦的需要

2023-11-24 21:08

  对这个乐句的爱仿佛在一瞬间在斯万身上产生了恢复已经失去了的青春的可能性。很久以来,他就弃绝了把生活跟一个理想结合起来的念头,只把它局限于追求日常乐趣的满足,而他认为——虽然没有正式地对自己这样说——这种情况到死也不会改变了;更进一步,他既然再也不会感到头脑里有什么崇高的思想,于是就连天下是否有这样的思想存在也不再相信,虽然他还不能完全予以否定。因此,他就养成了逃避存在于琐碎不足道的思想之中的习惯,也就不再去追究事物的原委。同样,他也不再自问是否再参加社交生活,但却确信如果接受邀请就应该应邀前往,而如果临时不能赴约,就应该给主人留张名片;同样在谈话中间他竭力不对任何事物畅谈由衷的见解,只是提供一些本身能多少说明问题,而他自己无需倾其所知的细节。

2023-11-24 21:07

  就这样,我往往遐思达旦,想到在贡布雷度过的时光,想到当年凄凉的不眠之夜,想到昔日的种种情景——是后来的一杯茶的味道(贡布雷人称之为“香味”),勾起了多少往事的生动形象——更由于回忆的连锁反应,使我想到早在我出生之前就已经发生、但直到我离开贡布雷多年之后才听说的有关斯万的恋爱经历,这在细节上不可能精确无误,因为我们有时对死了几百年的人的生平,更容易知道一些细节,而对我们最亲密的朋友的生活,反而不易得到详备的认识,故而精确之不可能,好比想从这个城市同另一个城市的人聊天,在人们不知道有什么途径可以扭转这种不可能的情况下,看来是无法进行的。这一切回忆重重叠叠,堆在一起,不过倒也不是不能分辨,有些回忆是老的回忆,有些是由一杯茶的香味勾引起来的比较靠后的回忆,有些则是我从别人那里听来的别人的回忆,其中当然还有“裂缝”,有名副其实的“断层”,至少有类似表明某些岩石、某些花纹石的不同起源、不同年代、不同结构的纹理和驳杂的色斑。

2023-11-24 21:07

走过那些道路的人死了,甚至连对走过那些道路的人的回忆也都泯灭了。有时,延存至今的那一截片断的景物,孤零零地从大千世界中清晰地浮现,繁花似锦的小岛在我的脑海中飘动,我却说不出它来自何方,起于何时——也许干脆出自什么梦境。但是,我之所以要想到梅塞格利丝那边和盖尔芒特家那边,首先是把它们看做我的精神领域的深层沉淀,看做我至今仍赖以存身的坚固的地盘。正因为我走遍那两处地方的时候,我对物对人都深信不疑,所以唯独我经过那些地方时所认识到的物和人至今仍使我信以为真,仍使我感到愉快。

2023-11-24 21:06

  无疑,它在我们的心中是悄悄地进展的,而我们认为意义和面貌都发生变化的真理,为我们开辟新的道路的真理,我们其实早就为了发现它作过长期的准备,只是我们没有意识到罢了;而在我们的心目中,真理却只从它变得显而易见的那一天、那一分钟算起。当年在草地上嬉戏的花朵,当年在阳光下流淌的河水,曾与周围的风景相关连,而这些景物至今仍留恋着它们当年的无意识的或者散淡的风貌;不用说,当它们被那位微不足道的过客、那个想入非非的孩子久久地审视时,好比一位国王受到湮没在人群中的某位回忆录作者的仔细的考察那样,大自然的那个角落,花园里的那个地段未必能认为它们多亏那孩子才得以继续幸存在它们稍纵即逝的特色之中;然而,掠过花篱,紧接着由野蔷薇接替的那株山楂花的芳香、花径台阶上没有回音的脚步声、河中泛起扑向一棵水草又立即破碎的水泡,都一直留在我激荡的心里,而且连续那么些年都久久难忘,而周围的道路却在记忆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2023-11-24 21:06

  我真想能在那儿坐上一整天,在悠扬的钟声中埋头读书;因为,天气那样晴朗,环境又那样清幽,当钟声响起来的时候,仿佛它不仅没有打断白天的平静,反而更减轻白日的烦扰,钟楼就像没有其他事情可干的闲人,只管既悠闲又精细地每到一定的时刻分秒不差地前来挤压饱和的寂静,把炎热缓慢地、自然地积累在寂静之中的金色液汁,一点一滴地挤出来。

  既然我想有朝一日当名作家,现在就该明确打算写什么。但是,我一旦扪心自问,力求找到一个可以容纳无限的哲学意蕴的主题,我的思路便停止了运作,只觉得自己眼前一片空白;我感到自己缺乏天才,也许我的脑子有什么毛病妨碍才能的发挥。

  所以说,我是在盖尔芒特家那边学会辨别在某些时期内先后在我身上出现的各种不同的心境的,它们甚至在一天之内都各占一段时间,一种心境赶走另一种心境,就像定时发烧一样分秒不差;它们彼此相接,又彼此独立,彼此之间无法沟通,以致在某种心境之下,我无法理解、甚至无法想象在另一种心境之下我所期望或我所惧怕或我所做过的一切。

2023-11-24 21:05

  夏天,恶劣的天气不过是晴朗天气的一时的脾气,表面的阴沉掩盖不住潜在的、固有的晴朗;同冬天的不稳定的晴朗大不一样,夏天的晴朗则在地上扎了根,化作茂密的枝叶;雨水滴在枝叶上,并不能损害枝叶的欣欣向荣,整个夏季,晴朗的天气把它的淡紫色或白色的旌旗插遍村里的大街小巷,招摇在房舍和花园的墙头。我坐在小客厅里读书,等着吃晚饭,听到如注的雨水从花园里的醋栗树上滴下,我知道瓢泼大雨只是使树叶更滋润、更油亮,那些树就像是夏天的抵押品,整夜经受着雨淋,为的是确保晴朗天气的延续不断;我知道,尽管下雨,明天当松维尔的白色栅墙上,心形的丁香叶依然会茂密地摇摆不停;我遥遥见到贝尚街的那棵杨树在暴风雨中痛苦而绝望地挣扎,我并不感到忧伤;我听到滚滚的响雷在花园那头的丁香树丛中驰过,我也不因此而惆怅。

  我们对内心的感情所作的所谓的表白,其实大多不过使我们借以解脱,让我们的感受以一种模糊的形式从我们的内心释放出来,而模糊的形式根本不能使我们认识到感受的真谛。

2023-11-24 14:03

  他无法知道自己也是那种人,至少靠他自己无法办到,因为我们向来只知道别人热衷于什么,至于自己醉心之所在,我们略知的一二也都是从别人那里听说的。七情六欲只通过间接方式、只通过想象影响我们,而想象早已用体面得多的中间动机替换掉了原始动机。

  一只不见踪影的鸟不知在丈量哪棵树的梢头,它千方百计地要缩短白昼的长度,用悠长的音符来探测周遭的僻静,但它从僻静中得到的却只是调门一致的反响,使周遭更安定、更寂静,仿佛它本来力求使一瞬间消逝得更快,结果反使那一瞬间无限延长了。天空变得凝滞,阳光径直射下,让人想躲也躲不开;小昆虫们无休止地骚扰平静的水面,沉睡的池水一定梦见了想象中的弥漫无际的漩涡,仿佛在迅速地把软木渔漂拖进倒映在水中的那片悄然的天空,从而更增长我初见渔漂时的惶惑之感,渔漂几乎垂直地浮在水面,似乎随时都会沉入水中,我已经顾不得自己既想结识斯万小姐又怕见她的双重心情,考虑是否该去告诉她鱼已上钩。

2023-11-24 14:02

既然我们已经把这些新形态下的人物的举止和感情化作了我们自己的举止和感情,既然这些举止和感情是在我们的内心得到表现的,而且,当我们心情激荡地翻阅书中一页又一页的文字时,书中人物的举止和感情在我们的内心控制了我们呼吸的急缓和目光的张弛,那么,表面上的真实与否又有什么要紧呢?小说家一旦把我们置于那样的境地,也就是说,同纯属内心的种种境界一样,凡喜怒哀乐、七情六欲都得到十倍的增长,那么,他写的那本书就会像梦一样搅得我们心绪不宁,但是这比我们睡着时所做的梦要清晰明朗些,因而也留下更多的回忆,到那时我们的内心在一小时中可能经历到的各种幸与不幸,我们在实际生活中或许得花费好几年的工夫才能领略到其中的一二,而最激动人心的那些部分,我们恐怕终生都体会不到,因为幸也罢不幸也罢,在生活中都是缓缓地发生的,慢得我们无从觉察(例如:悲莫大于心死,可是我们只有在阅读时、在想象中,才体会到这种悲哀;现实生活中心灵的变化同自然界的某些现象一样,其过程相当缓慢,倘若我们有可能对变化中的每一个不同的状态逐一进行验证,那么我们连变化的感觉都会丧失殆尽的)。

2023-11-24 14:02

但是,一位真实人物的悲欢在我们心中所引起的各种感情,却只有通过悲欢的具体形象作媒介,才能得到表现;第一位小说家的聪慧之处就在于他了解到在我们激情的机制中,既然形象是唯一的要素,那么干脆把真实人物排除掉的那种简化办法,就是一项决定性的完善措施。一个真实的人,无论我们对他的感情有多深,总有相当大一部分是我们感官的产物,也就是说,我们始终无法看透,总有一种僵化的分量是我们的感觉所抬不动的。遇到有什么不幸落到这人的头上,我们固然也能为之而伤心,但是我们心目中他所遭受的不幸其实不过是整个不幸概念中的一小部分而已;甚至他本人也只能感受到整个概念的一部分。小说家的创举在于想到用数量相当的抽象部分,也就是说,用灵魂可以认同的东西来替换灵魂无法看透的部分。

2023-11-24 14:02

  我几乎以为每个观众眼中的舞台布景,都像是通过立体镜才看到似的,只为他一个人存在,尽管同其他观众所看到的上千种其他景象大致一样,但各人所见只属各人。

  一个人的灵魂往往不参与通过自己才得以表现的美德,这种不参与(至少表面如此),除了有其美学价值外,也还包含一种真实,一种即使不是心理学的、起码也是面相术方面的真实。

  我在阅读的过程中,这一中心信念不断地进行由表及里和由里及表的运动,以求发现真理,随着信念而来的是我积极参与的活动所产生的内心激荡,因为那些天下午我的曲折经历,常常比一个人整整一生的经历更为丰富、更为充实。我说的是我读的那本书里发生的种种事情;的确,受事件影响的人物,正如弗朗索瓦丝所说,并非“实有其人”。

2023-11-24 14:00

  我童年时代从来没有见到过她这样温情脉脉,这反倒使我感到悲哀。我仿佛觉得自己忤逆不孝,偷偷地在她的灵魂中画下第一道皱纹,让她的心灵长出第一根白发。

  我并不把一本书看成一件有许多同类的事物,而把它当做与众不同的人,其存在的理由只在于它自身。在书中那些日常事件中,司空见惯的情节里,短而又短的字里行间,我感到一种奇特的语调,别具一格的抑扬顿挫。故事在展开,我却觉得晦涩费解,更何况我往往一连读上几页,心里都在想别的事。这样分心的结果造成连贯情节的中间出现一段段接不上茬的空隙,再加上妈妈朗读时凡描写爱情的地方都略去不念,空隙更有增无已,所以磨坊姑娘与那小伙子之间各自的态度发生令人费解的变化,在我看来就好像打上了非常神秘的印记;其实,他们之间萌生的爱情得到了发展,足可解释那些变化,我却一厢情愿地设想神秘的根源出自“弃儿”这个名称。我不知道这个名称的含义,只觉得听来受用;我不明白那个小伙子为什么叫“弃儿”,这称号给他披上了一层鲜艳、绚丽和迷人的色彩。

  感触使我们端详一件事物不仅把它当做观赏的对象,而且相信它是独一无二的。

2023-11-24 14:00

  我尽量说服自己,那些失眠的时刻没有什么了不起,因为明天一早我就会忘记得干干净净;我尽量让自己想到未来,这样,我就能像踏上桥梁似的越过令人心寒的深渊。

  可现在,那间原来对我极不友好,禁止入内的餐厅,忽然向我敞开大门,就像一只熟得裂开了表皮的水果,马上就要让妈妈读到我便条时所给予我的亲切关注,像蜜汁一般从那里流出来,滋润我陶醉的心房。

  我现在才明白,凡属严重错误都有一个共同的性质:那就是没有克制感情的冲动。不过当时谁都没有这么说罢了。谁都没有指出错误的根源,因为倘若说穿,我或许会认为自己情有可原,或者甚至认为自己本来就没有能力克制。

  对于那些单身汉来说,不是觉得大白天得过且过,没什么盼头,就是觉得大白天长得要命,因为他们心目中白天是空洞的永昼,没完没了的钟点自天亮之后就开始增多,他们却没有子女来共同分享这些时间。

  有许多当年我以为能在心中长存不衰的东西也都残破不堪,而新的事物继而兴起,衍生出我当年意料不到的新的悲欢;同样,旧的事物都变得难以理解了。

2023-11-24 13:58

  一个人睡着时,周围萦绕着时间的游丝,岁岁年年,日月星辰,有序地排列在他的身边。醒来时他本能地从中寻问,须臾间便能得知他在地球上占据了什么地点,醒来前流逝过多长的时间;但是时空的序列也可能发生混乱,甚至断裂

  即使从我们日常生活中最微不足道的小事来看,我们谁都不能构成在人人眼中都一样的物质的整体,总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我们的社会人格,其实是别人的思想创造出来的。

  一般地说,凡是同审美与操行无直接关系的话题,她们从不答腔。对于直接或间接涉及到世俗生活的一切谈论,她们打心眼儿里不感兴趣。只要饭桌上出现轻薄的谈吐,或者仅仅是实惠的话题,而两位老小姐又无法把话题引回到她们所热衷的内容上来,她们就干脆暂停听觉器官的接受功能,让它处于开始衰竭的境地。

  我只能把妈妈通常在我入睡时到我床前来给我的那既可贵又纤弱的一吻,从餐厅一直带进卧室;我脱衣裳的时候,还得格外小心,免得破坏那一吻的柔情,免得它稍纵即逝的功效轻易消散化为乌有。

2023-11-24 13:57

《追忆似水年华:在斯万家那边》

2023-11-18 19:17

  在这些作品中我们找到与我们此时要表达的思想、感受、艺术功力完全相同的先已存在的回忆,这让我们感到喜悦,就像是一处处路途指点我们不会迷失方向,或者,我们在林中停留一时稍事休息,一路都听到亲切的鸽群从我们近处飞过,让我们确信我们的路途无误。说它们没有必要,你若愿意也可以这么说,但决不是完全无用。它们向我们指明:带主观性的自我,就是正在工作着的自我,对于这带有主观性的自我呈现为珍稀可贵、真实的东西,它本身就是那珍稀可贵的真实的东西,对于类似的自我,对于较为客观性的自我,对于我们阅读时作为所有有文化教养的人中任何一个人,它具有更为普遍的价值,它不仅对于我们作为个别的单一,而且对于我们作为普遍的单一,都是珍稀可贵、真实的东西。

2023-11-18 19:17

  书是孤独的产物,是“沉默的孩子”。沉默的孩子不应与多言的孩子相同,思想是由想说一点什么、有所指摘、有看法这种欲望产生的,这就是说,思想是由一种隐约不明的意念产生的。

  我们的书的内容,我们写出的句子的内涵应该是非物质性的,不是取自现实中的任何东西,我们的句子本身,一些情节,都应以我们最美好的时刻的澄明通透的材料来形成,在这样的时刻我们是处于现实与现时之外。一本书的风格和寓言就是以凝结的光的滴状物形成的。

2023-11-18 19:16

说另一种艺术不是大众艺术,是为少数人的艺术,这种说法是毫无意义的,至于我们,我们认为这种艺术才是真正的艺术,因为,对所有的人来说,只有一种写作方法,这就是写作而不想及任何人,写人所具备的本质和深在的一切。至于有人想及某些人才动笔去写,即想着那些所谓精雕细琢的艺术家,而不是努力察明他们从何入手、深入发掘印象、对之加工以探索那永恒性的东西,永恒性的东西就包含在这种印象之中,英国山楂树中吹拂的轻风就含有永恒性的东西,任何事物人们如深潜其中同样也会发现这种永恒的东西;在这里,在任何地方都一样,既不知自身内在深处的情况,又满足于常见的套语公式和恶劣情绪,拒不向内省视

  尽管他的“主题”是精神,但精神不能成为一部书的“主题”,而是精神形成为“主题”,因为这是使一本书具有精神内涵的惟一方法。

  艺术家的良知,一部作品精神性的惟一标准,是才能。

  才能是独创性的标准,独创性又是真诚的标准,欣悦快感(对写作的人而言)也许是真正才能的标准。

2023-11-18 19:15

  首先必须具有深度,触及精神生活领域,艺术作品只有在精神领域才可能被创造出来。因此,当我们在每一页书、人物出现的每一种情境,看到作家没有对之加以深化,没有在他自身对之进行思考,而是运用现成的表现手段,从别人——而且是一些最差的人那里取得的东西作为提示,如果我们没有深潜到那静谧的深处,只有在这样的深度下思想才能选择全面反映思想的词语,一位作家看不到自己的思想,思想对于他就是不可见的,这时他准备讲述某一事物,他就只能满足于粗陋的表象,这种粗陋的表象在我们的生活中时时都把我们每一个人的思想给遮蔽起来,庸俗的人只能永远处于无知之中,满足于这种粗陋的表象,而作家必须摈弃这种粗陋表象,探求深在的一切;如果通过选择,或者完全放弃词语、语句的选择,听任形象一再重复的那种平庸化,完全放弃情境的深化,那么,我们就会感到这样写成的书尽管在每一页上尽量削减矫揉造作的艺术、不道德的艺术、唯物主义的艺术,书本身也仍然是唯物主义的,因为它没有深入到精神领域,这样写出的篇章只能描绘物质的东西,尽管表现于其中的才能是无可否认的,这证明物质性的东西依然是来自人的精神。

2023-11-18 19:15

  譬如福楼拜的风格,真实整体的各个局部整合为同一实体,各个侧面广阔展开,具有单一的光泽,其中绝不带有任何不纯的东西。各个侧面因此都有折光性能。任何事物都可以呈现,是映现,是决不会歪曲完整均质的实体的。任何不同的东西都在其中被转化并加以吸收。在巴尔扎克则不同,风格所未完形的各种成分同时并存,还没有被融合转化吸收,风格并不能暗示、反映什么,风格只是解释。风格借助最有力的形象进行解释,但不是将形象连同余下的一切融合起来,是形象使人理解他所要说的内涵,正像人们在谈话中要求得到别人理解一样,如果他有某种谈话本领的话,人们一般谈话并不特别注意整体的和谐,也不关心参与与否。

  事物存在的瞬间是反映事物的思想给以固定的。事物一时被思及被想到,因此取得它们的形式。事物的形式以永远不变的方式使时间在其他事物之间延绵承续。

2023-11-18 19:15

  巴尔扎克描写上流社会的一次晚会,作家的思想在那里处于支配地位,按照亚里士多德的说法,我们参与社交活动的欲念在这里也可以获得某种满足。他的作品的标题本身就带有这种肯定的标志。对于许多作家来说,作品的标题多少是一种象征、一种意向,应从普遍的意义上去理解,应比阅读一本书的内容更富有诗意,但是,对巴尔扎克来说,情况恰恰相反。一本令人赞叹的书,书名叫作《幻灭》,谈起来这个美好的题目就具体化为“失去的幻想”了。意思是说:吕西安·德·吕邦泼雷来到巴黎,判定德·巴日东夫人十分可笑,外省人习气很重,那些新闻界人士又是一些狡猾的骗子,生活十分艰难。幻想完全是个人性质的,偶发的,幻想破灭可能使他陷入绝境,这种幻想给这部小说附加一种强烈的现实标志,标题的哲理性诗意因此削弱。

2023-11-18 19:14

  我们在这里看到的是一幅非现实色彩的图景,是我们在现实中所看不到的,甚至词语也不可能唤起这样的景象,有时我们在梦中却可能看到,音乐也可以唤起这样的情景。有时人们在睡去时可以感受到它,试图抓住它,把它的形态固定下来。这时人就醒了,什么也看不见了,只好听任它消逝而去,但是在没有抓到它之前我们又睡着了,仿佛智力不允许我们再看到它。在这样的图景中呈现出来的,就是梦境。

  艺术家玩弄手法所能产生的生动印象是否可信须看艺术作品表现生活的力度给人的感受如何!艺术作品永远都是如此,所有过于真实的细节只要稍有歪曲,如在蜡像馆中,作品就有可能被这些细节所断送,艺术性也就所余无多了。所有这一切,都与特定的时代有关,表现出来的是时代的外在遗存物,是以非凡的智力对其深层内容的鉴别,所以在小说的欣赏趣味丧失之后,小说作为历史文献的新生命由此开始。

2023-11-17 18:09

  现在人们一致承认《西尔葳》是一部杰作,上述断言实在令人惊诧。不过我还是说,与其让《西尔葳》蒙受当今这种赞赏,与我的看法是如此抵触,我宁可让圣伯夫把它置于遗忘之中,至少它可以保持它神奇新洁色彩完好如初。这种遗忘对一部杰作损害更大,在原非其所有的色彩下被遗忘也会使它扭曲变形,但是,真正的阐释一经恢复它的美质,杰作必将恢复其真面目。希腊雕刻按照学院的解释似乎不值得看重,拉辛的悲剧按照新古典主义者的论述好像亦无何可取,但希腊雕刻和拉辛的悲剧并没有因为这种彻底的忽视而非其所是。与其读拉辛,不如去看康皮斯特隆。今天,这种陈词滥调已告廓清,拉辛在我们面前既新颖又富于独创性,就像从来不曾见过一样。希腊雕刻的情况也是如此。这是反古典主义者罗丹给我们指明这一切的。

2023-11-17 18:08

  事实上,人们展示给读者的是个人独自写下的,即自我的作品。提供给所谓知交友人的,是倾注于交谈中的东西(这种交谈无论多么精雅,愈是精雅愈是有害,因为这种谈话与精神生活发生联系就会歪曲精神生活:福楼拜与其侄女和钟表商的谈话不存在这种危险),专为知交友人写出的作品也就是降低到适应这类人的趣味的作品,即写出来的谈话,这是极其外在的人而决非内在的自我的作品,有深度的内在自我只有在排除他人和熟知他人的自我这样的情况下才能发现,自我与他人相处,正是在这样的时刻,他渴望真正感受到那种孤独的真实,孤独的真实也只有艺术家才能真正体验到,真实就像一尊天神,艺术家逐渐与之接近,并奉献出自己的生命,艺术家的生命原本就是礼敬神明的。

2023-11-17 18:08

设想有人邀我们去旅行,又另有一人——或者我们认识她,与她同行,到某地去,在那个地方她将看到我们美好的一面,在那里我们将和她一起得到生活真正实现的欢悦,对我们来说,她本来就是一种已完成的实现——仅仅这样一件事,就足以让我们把最重要的一切为了完成一次实现无保留地奉献给她,同时这也是为了留住这样一个独一无二的小小的对象,因为,我们已经专断地把她定为可欲求的对象,为了她,为了这样一个对象,爱情才让我们选定这一次旅行,爱情就是美丽女人的归宿,就像整个宇宙归结为照在威尼斯宫殿上的阳光。

  时间竟是如此充实完满,多少令人惊叹的形式,多少历史性艺术的形式都充盈其间,时间就像一位非凡的天才人物,我们有可能在水上与他相遇,和他盘桓相处时间可有一个月之久,和他结下深深的情谊。

  文学工作是在孤独状态下,让对他人说的同时也是对我们自己说的话语都沉默下来,这类话语尽管为我们所独有,但其中并没有我们自己,我们就是用这种话语判断事物的,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们需要面对自己,全力倾听、努力表达我们心灵的真实的声音,而不是谈话!

2023-11-17 18:07

人们欲求的就是那不可多得的实现,证实他能够有所实现。有所实现对有些人来说,好比是女佣自由外出;人有所注视,是因为心有所想,对于人来说,人就是个人,必须有所瞩目,人确定自身为一个存在、一个日期,为了享有他的存在,最大的快乐也可以放弃。一个存在着的人,一次爱抚,甚至这样一个姿态,他说起话来那种迷人的声调,这一切我们都想要,都希望得到,这就是我们为即将到来的来日向生活求索那种实现的概貌;有这样一位少女出现,要让她从未知变为已知,或者说让我们自己对于她从未认知过渡到被认知、由轻蔑变为赞赏、从被占有变为拥有,这就需要用大力伸出手去抓住那没有抓到的未来,未来只能奋力夺取,这就好比到布列塔尼去旅行,这本身就意味着我们一定要在傍晚五点钟看到那绿荫遮蔽人行道上照在橡树半腰上的阳光。

2023-11-17 18:07

  不满足是欲望的实质,而且是最完整的典型欲望,也是最完善的论证:我们得到欲求的东西,又不想放弃那种不满足,强使我们从可欲求的对象转向不可欲求的对象,不可欲求的对象总在欺骗我们如饥似渴的欲望,我们不会永远生活在失败之中。为此,我们必须活下去,活着就有欲望,欲望是美好的,迷人的舞会应该参加,应该到街上去,去看那美的事物,要千方百计去认识那美的事物,让心灵得到事有所成的感受,即人世最完美的东西与欲望的形式最好的结合,即使不成也在所不计。应该到花园去看看那如花一般的人物,好花堪折直须折,也可以凭窗眺望,也可以参加舞会,应该说:“美妙的可能性就在那里”,不要忘记亲自去品味体会。有时,施展手段,一夜之间就可以获得三重难以得到的成果。

2023-11-17 16:29

  美并不是我们想象的最高境界,也不是呈现在我们面前的抽象类型,相反,美是一种新的范型,在我们面前呈现的这种真实是不可能去想象的。那就像是一个十八岁女子,聪慧伶俐,面目白皙,一头鬈发,就这样,她就在那里。啊,我要是能起床该有多好!至少我知道,每一天都是这么丰富,都充满着可能,我对生活的渴望不断在增强。因为,任何一种美都是一种不同的范型,没有所谓美,只有美丽的女人,美就是幸福发出的邀请,只有美才能使幸福成为现实。

  化入想象中的印象感受的真实性,多么珍稀多么可贵,可是艺术摒弃这种真实性,以求与生活相似,这样,也就把惟一珍贵的东西给抛弃了。反之,艺术为了描绘它,竟对最庸常的事物倍加重视,给予很高的评价;艺术如果不去描绘社会中存在的一切,它就可能将这一切纳入风雅趋时,也就是说:化为乌有,如爱情、旅行、现实的痛苦,对此艺术只能在非现实——惟一现实的——色彩中去寻求,于是附庸风雅的青年人的欲望就用这种色彩去渲染那位伯爵夫人,那位有着紫色眼睛在夏季星期日乘四轮马车出门的伯爵夫人。

2023-11-17 16:29

  与这样的过去、我们内心最熟悉的精髓相比,智力所提供的真相似乎并不真实。因此,当我们投向那可能帮助我们重新找到那已成过去的时间而又力不从心,特别是在这样的时刻,我们不被这类才智之士所理解也是势所必然的,他们不明白艺术家是独立的一个人,他们不理解艺术家所看到的事物的绝对价值并不仅仅对他才有重要意义,他们也不知道这种价值的量度只能在他身上才能找到。

  我们这个世纪最伟大的作家,在我们这个并不完善的世界,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艺术杰作,也不过是伟大才智遇难沉船漂散在水上的一些残留物,即使是这样,将散见于外的情感之珍宝借助智力的网络紧密连结在一起的仍然是他们。如果人们相信,在这一重要问题上,人们没有认识到他们的时间中那些最为美好的时刻,那么,破除怠惰迟钝,感到有必要说出他们亲历的时间,这样的时刻必将到来。

2023-11-17 16:28

  对于智力,我越来越觉得没有什么值得重视的了。我认为作家只有摆脱智力,才能在我们获得的种种印象中将事物真正抓住,也就是说,真正达到事物本身,取得艺术的惟一内容。智力以过去时间的名义提供给我们的东西,也未必就是那种东西。我们生命中每一小时一经逝去,立即寄寓并隐匿在某种物质对象之中,就像有些民间传说所说死者的灵魂那种情形一样。生命的一小时被拘禁于一定物质对象之中,这一对象如果我们没有发现,它就永远寄存其中。我们是通过那个对象来认识生命的那个时刻的,我们把它从中召唤出来,它才能从那里得到解放。它所隐藏于其中的对象——或称之为感觉,因为对象是通过感觉和我们发生关系的——我们很可能不再与之相遇。因此,我们一生中有许多时间可能就此永远不复再现。因为,这样的对象是如此微不足道,在世界上又不知它在何处,它出现在我们行进的路上,机会又是那样难得一见!

2023-11-17 16:24

《驳圣伯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