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泉万夜的存在主义与巴洛克艺术

“他们命运的一部分就是试图逃避不能逃避的”——乔治.巴塔耶


  和泉万夜2002年在black cyc出道,前期负责过脚本与剧本并参与过宣发工作。直至2007年退社并作为剧本家活跃至今。作为业界知名的剧本家,和泉氏的长期活跃与高产想必令人印象深刻。和泉氏在同时期的同仁们大多都已淡出业界(和泉在blackcyc时期的合作者上田メタヲ外也活跃至今),而和泉仍新作频出。其参与制作的游戏如今已达百部,其中不乏に『EXTRAVAGANZA 〜蟲愛でる少女〜』、『無限煉姦 〜恥辱にまみれし不死姫の輪舞〜』以及MinDeaD BlooD 这样的高分名作,也有死に逝く君、館に芽吹く憎悪与真愛の百合は赤く染まる这样的出圈作品。


和泉万夜早期名作虫爱少女

  猎奇,这个词可能是大部分玩家听到和泉万夜这个名字时所联想到的词汇,诚然和泉执导的剧本几乎总是免不了这种情节,各式玩法,各类勾当,在他笔下反复出现,并且接连不断地降临在他笔下的主人公们身上。此类情节中和泉善辞藻绚丽,言简意赅,并且篇幅冗长,往往是一个桥段未尽,读者们已能窥见下一个桥段的发端了。和泉的文本有着强烈的巴洛克艺术风格,他笔下的角色们往往有着光怪离奇的经历,被各式近乎超自然力量百般纠缠。可以说,和泉的许多剧本是将十九世纪蔚然成风的浪漫主义黑小说搬上了21世纪的超文本小说的舞台上。


  和泉的许多剧本中都有萨德的影子,多拿尚·阿勒冯瑟·冯索瓦·德·萨德,虽然没有明确的证据证明这位黑小说大师与精神分析先驱确实地影响了和泉万夜的创作风格,但毫无疑问的是アイリア,美亜以及无名的不死舞姬这些和泉笔下的经典角色们的命运很难不令人联想到朱斯蒂纳。朱斯蒂纳,这位萨德曾三次扩写的黑小说《朱斯蒂纳》里的主人公,如今已经成为一个文坛中贞洁烈女形象的代表。在萨德那里,萨德用30万字的长篇小说极力描写了一位名叫朱斯蒂纳的名门千金因家道中落而四处流离,百般受苦的故事。全书长达三百页的篇幅,除去论述萨德的哲学思想外,几乎通篇都在描写朱斯蒂纳是如何遭受欺辱——从一个恶魔手中逃出,转头便跌进另一个魔窟。纵然遭受百般苦难,然而朱斯蒂纳却在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都并未放弃信仰,而是以克尔凯郭尔所谓“信仰的骑士”一般的力量坚信美德必将战胜邪恶。


萨德侯爵 作家和政治人物,一系列情色和哲学书籍的作者,以色情描写及由此引发的社会丑闻而出名

  显然,通过这番简短的描述,相信读者已经从中看见许多和泉万夜笔下角色的影子。然而,两者的创作的思想内核却大相径庭,甚至可以说:和泉的创作正是对萨德的一种颠覆。创作朱斯蒂纳时,萨德已经锒铛入狱,并且在不久前的那场大革命中从一个监狱被抛入另一个监狱。禁锢,社会动荡,启蒙运动,这些事件极大的冲击了萨德,并催生出了朱斯蒂纳的第一个原稿。在萨德那里,他正是借朱斯蒂纳因为美德而遭受种种苦难抨击了一个充满了政治腐败,社会动荡,道德虚伪的法兰西。“在一个黑暗的世界里,美德不能保证幸福,却会带来不幸”,可以说这句话便揭展了萨德全书的核心。


  然而,在和泉万夜那里则是截然相反的。“他们命运的一部分就是试图逃避不能逃避的”,巴塔耶在《内在经验》中写下的这句话,可以视作是概括了和泉全部此类作品中的不幸的少女们的命运。巧合的是,这些荒诞不经,一个健全的社会人羞于启齿的情节桥段,在巴塔耶那里是一种打破禁忌的僭越,通向了一种超越性的本质,而在和泉万夜的笔下则反衬出了一种浪漫主义式的美好信仰。和泉偏爱反复将主人公们置于极端暴力的情景下,让少女们经受暴烈,疯狂的经验,直面荒诞不经,充满难以预测的变故与未知悲伤的命运。然而正是在这种远非常人所能承受的恶意之中,和泉笔下的角色们却闪耀出最璀璨夺目的人性光辉。在这般迷狂的场景中,少女们从未选择放弃,时刻积蓄力量反击,在生命尽头也为他人的幸福而做斗争。总的来说,即是即使得知不能逃避的命运也时刻不停歇的尝试着抗争并期待逃脱。和泉笔下这些浪漫主义英雄式的少女们是一种具有反抗既定命运的存在主义与永远维持纯洁心灵不悖人性的人道主义的理想象征。


  朱斯蒂纳在萨德笔下实际只是一个承受一位被囚者的疯狂幻想以及转述萨德自由哲学的无机质木偶,读者难以将其视作一个血肉丰满的悲情红颜。而暴力与性在和泉万夜这里不再是萨德“打开道德黑夜缺口的巨树” 而是女角色丰满肉体的每一个器官,有了暴力与性,才最终塑造了和泉万夜笔下那些交相辉映的贞节烈女。 


  作为以高产闻名的剧本家,实际上和泉几参与过从废萌到拔作各种类型的视觉小说的创作,部分是负责其中几条角色个人线,也有不少和泉在其中仅仅负责hcg,甚至不乏和泉并未负责剧本而仅仅参与制作。和泉高涨的创作热情与业界的活跃程度都是罕有的,然而虽然参与各类作品的创作,但由和泉自己执导的作品几乎不离猎奇二字,或许是曾经在被称作旧时代的钟表社的black cyc时期的工作经历激发了和泉对此类题材的创作热情吧。纵观和泉执导的作品,其尤其擅长与偏爱的是通过三幕式结构在一个漫长的时间跨度下为角色勾勒饱满的正向弧光。


  无论是早期作品『無限煉姦 〜恥辱にまみれし不死姫の輪舞〜』还是成熟创作期的死に逝く君、館に芽吹く憎悪又或是新作エルフ姫回顧録~娼婦姫と亡国の夢~,和泉都在其中以严格的三幕式结构逐步丰满了少女们的血肉。


和泉万夜早期作品無限煉姦

  第一幕中和泉简洁明了的引出故事背景,主要冲突、介绍人物及其目标。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在此引出的使故事发端的主要冲突在和泉笔下往往是不可预知又不可控的。无论是無限煉姦中意外的时空裂缝,死馆中突然闯入的上位种族还是娼婦姫と亡国の夢中戏剧般的突然亡国,其实质上都呼应了一种存在主义式的命运颠簸:在存在主义看来,人不是由“命运”主宰的,而是被抛入世界。这种被抛入世界的状态意味着:我们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环境、身体、死亡的必然性等。它们是不可控的、偶然的。海德格尔的 “Geworfenheit”(被抛性)在和泉笔下的少女们的悲剧中被完美的诠释了。并且此时和泉创作的少女们往往处于一种因见证了迷狂世界的混乱而处于不知所措的懵懂状态,她们正处于巴塔耶所谓的晦暗的夜中:对未来感到恐慌,对命运感到绝望,徒劳的挣扎,面对痛苦只能无助的哀嚎。


  第二幕加深冲突,推动人物发展:通过主角与对手或环境的冲突,逐步展现出他们的内心变化或成长,此时的冲突不仅仅是外部的,也常常涉及到主角的心理冲突或道德抉择。并且常常包含一个中期转折与小高潮,为进入最后一幕的冲刺阶段做铺垫。此时少女们会逐渐在痛苦的挣扎中获得超凡的韧性,心智在肉体的饱经风霜中开始成熟,她们不再是被和泉抛入世界的新生儿,她们开始坦然接受荒诞的命运并以坚韧的意志与命运作斗争。此时的每一幕悲剧中她们都已不再徒然的接受,而是能动的抗争。她们开始以自己的意志做出那些人道主义的选择:無限煉姦中面对风险也毅然决定离开城堡拯救罗安娜的舞姬,死馆即使明知惩罚是何等令人战栗也依然帮助夏花逃离的美亜。和泉笔下的少女们那浪漫主义的英雄情调在此幕中已日渐成熟。


和泉万夜出圈名作死馆

  第三幕展示故事的高潮,冲突的结束以及人物的命运得到最终交代。在此中少女们在漫长的经历中已然成熟,面对命运的恶意她们巧妙地应当,时刻积蓄着反抗的力量,痛苦此时仿佛已不能在精神上再伤这些这些少女们分毫。至此,人物弧光已达饱满,一个富集了浪漫主义的所有美好要素的精华终于在和泉用“雷光和黎明”组成的世界中酝酿成熟,要去刺穿“晦暗的夜空”。


  再谈及和泉笔下常出现的不死之躯与复生等设定其实已经脱离了此类题材萌芽哥特小说,不再是符合爱伦坡与波德莱尔的死亡美学的创作,而是为了便于在和泉式世界下推进情节的一种便利设定。至于和泉作品中常常出现的配角与反派的两面性,在此也自是不必多说。


  和泉的作品将巴洛克风格推至极限,各类情节接连不断,宛若萨德笔下的“火山”。当这些极限经验叠加至最终喷发,便使读者看见那些美得动人心魄的少女们。她们在那个黑暗的迷狂世界中发光,光芒使人目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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